作者：周其仁
最近小排量汽車一路高歌猛進。市場銷售記錄說，上半年全國賣出的乘用車當中，排量在1.0以下的占了1/3。也許是因為實地做過訪問，我對奇瑞公司的產(chǎn)品容易看得入眼，反正街上跑的QQ車好像越來越多。吉利的車多是小排量，聽說賣得也非常紅火。這兩款小排量汽車的市場份額擴大很快，把許多調(diào)整不那么及時的大汽車公司給比了下去。
推動力有兩個。第一推動力是油價。國際油價漲到史無前例的水平，是全球財經(jīng)新聞的大熱點。國內(nèi)的成品油價已經(jīng)連續(xù)上調(diào)了多次，只是仍比國際油價、特別是相鄰國家和地區(qū)的油價便宜，所以南方一些地方就鬧開了“油荒”——成品汽油有價無市，加油站限量供應，加油的大排長龍。這是多年的可靠經(jīng)驗了：凡油價上漲，或購油排大隊，一定推動小排量汽車的熱銷。當年日本小汽車進軍美國，石油危機無論如何是幫了忙的。
另一個推動力是觀念。“節(jié)約型社會”的理念，不用說也使小排量汽車顯得“更為正確”。尤其是最近，政府領(lǐng)導人在闡釋節(jié)約型社會的時候，特別點到了小排量汽車。據(jù)報道，溫家寶總理明確要求取消一切不合理的限制低油耗、小排量、低排放汽車使用和運營的規(guī)定。隨后，“總理為小排量汽車鳴不平”成為許多媒體報道的新聞眼。
新理念具有針對性。原來，全國有幾十個大中城市明令限制小排量汽車的通行。作為北京居民，我們難道不是親眼目睹了“面的”的滅亡？那顯然是一款小排量車，作為出租車，優(yōu)點和缺點都非常分明?？墒寝D(zhuǎn)眼之間，一道行政命令就讓幾萬輛北京面的排到了首鋼門口等待回爐。
如果出租車的更新?lián)Q代，是考慮了城市面貌、投資環(huán)境、旅游觀光等等，那么對小排量私家車的管制，又師出何名？理由也是有的：安全、環(huán)保、動力性能以及與此相關(guān)的交通流量控制。有趣的是，無論多少理由，最后的也是最簡明的控制指標卻總是汽車排量。到今天為止，不論公車私車，凡排放量在1.0升以下的，在北京不準走長安街和二環(huán)、三環(huán)，在上海不準過延安路隧道（排量1.2升以下的不能上高架），在廣州不能上牌照，已領(lǐng)牌照的不能上內(nèi)環(huán)路和市區(qū)主干道。
這就帶出了一個問題。城市的美觀、安全、環(huán)保、交通流量等等，固然都是可取的和重要的價值，但是這些目標，非要通過限制小排量汽車來實現(xiàn)嗎？從技術(shù)的角度看，答案是否定的。因為正如許多汽車專家指出的，小排量汽車并不注定就不美觀、不安全、不環(huán)?；蛐阅懿?。且不論歐洲多姿多彩的微型車，就是目前我國汽車工業(yè)已達到的水平，小的也并非一定就是劣的。
當政府的管制粗略地以小為劣，會產(chǎn)生什么結(jié)果呢？結(jié)果就是由于限制了小排量汽車，經(jīng)濟和社會就要付出其他方面的代價。這些代價，在某種條件下——例如每桶原油20美元——可能看不到；但是在另外的條件下，例如每桶原油70美元或大鬧油荒，這種代價就突然顯得不堪承受。
問題又來了：是不是因為油價的急速上升，才使眾多城市當初對小排量汽車的限制，顯出了非正當性？換句話，如果油價平平，限小政策是不是就無傷大雅，可以不作計較了？
這個問題值得仔細討論。我的看法是，無論油價高低，只要把汽車的排放量當作污染、安全或美觀的代表性指標來考核，本身就已經(jīng)形成了經(jīng)濟損害。比如，消費者購買合乎環(huán)保、安全要求的小排量汽車的權(quán)利——連同相應的享受——就被剝奪了。相應的，汽車廠商為了迎合買家需求的研發(fā)、制造小排量汽車的權(quán)利，以及連帶的收益，也被剝奪了。
超高的油價只不過把政府不當管制帶來的損害，放大到使大家都容易看到的地步罷了。要注意，損害來自于對并沒有危害他人和社會的私人決定的不當干預。即便油價不變，甚至油價下跌，不當干預的損失也已經(jīng)造成。
從這個立場出發(fā)，我對目前另外一些輿論和專家建議也持保留態(tài)度。這些意見說，由于油價高漲，政府應當采取種種措施鼓勵小排量汽車的發(fā)展，限制大排量汽車的生產(chǎn)、銷售和使用。讓我直言吧，這不是建議政府糾正過去的管制偏頗，而是要求政府以改變的形式重犯完全同樣的錯誤。
這里當然沒有鼓勵大排量汽車的意思。其實，在油價高企的現(xiàn)實條件下，即使有什么人鼓吹大排量，市場會聽從嗎？從效果看，把目前建議的各種鼓勵、刺激、“傾斜”小排量以及限制大排量汽車的政策加到一起，應該還是不如讓中國的油價反映市場供求的作用來得大。不要說把內(nèi)地的油價上調(diào)到香港的水平——從每公升4元多人民幣到13港幣，就是達到8月份我在印度看到的油價水平（每公升折合9元人民幣），我們還真的需要政府煞費苦心地安排對汽車排量的管制嗎？
原則很簡單，市場可以做好的，交給市場做。政府管制的惟一根據(jù)，是市場做不好的，或者市場做起來比政府管制還要昂貴的。具體說車，經(jīng)驗是諸如尾氣排污標準、噪音、安全要求，政府管的費用低，要請政府認真管好。凡是不合乎安全、環(huán)保標準的，無論大排量還是小排量，一律平等地受到處罰。出租車的款型，涉及公共審美，是一個復雜的問題，但像北京市最近的做法——通過網(wǎng)上征求市民意見和投票——也就比較可取。至于汽車排量和款式的選擇，還是讓買家賣家根據(jù)變動的相對價格去做決定吧。
否則，對小排量汽車的管制尚未撤除，對大排量的干預又加碼完成，倘若市場油價再有大的變動，我們這個多管制的市場經(jīng)濟豈不是亂上加亂？
作者系北大中國經(jīng)濟研究中心教授
